我的爱高于我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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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中】人生计划

*我流太中,全文3.7w字,请谨慎挑选时间观看。

*IF线下从十五岁开始的故事,有私设和改动结局。

*可能会OOC,并不是个开心的故事。


————————————————


01.


“啊——混蛋!”


橙橘色头发的男孩把手柄摔进沙发里,重重擦过身边男生的膝盖,引起一阵充满抱怨的痛呼:“痛死了啊!中也你是故意的吧!”


还在气头上的中原中也根本不管身边大呼小叫的搭档,对着屏幕上大写的“失败”字样恨恨地磨着牙齿——那代表他要承包接下来一整周的家务活,这场赌约毫无疑问胜负已定,但他就是想不明白,明明他是经验更丰富的那一个,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死在那个按键还没认清的家伙手里?


突然间他意识到什么,于是跳起来去掐抱着膝盖吹气的男孩的脖颈:“好啊你这个混蛋!你又作弊是吧?!”


男生灵活地扭动身子闪开,然后蜷起膝盖挡住张牙舞爪的小羊:“我才没有作弊!中也是笨蛋吧!!”


“那你怎么可能会赢!你明明是第一次玩这个!”


“和满脑子都是暴力的蛞蝓没什么好说的吧!中也就是不服输的小狗……不许扒我的绷带!”


“那你就老实点!说!你是不是又作弊了!”


“都说了没有啊!蛞蝓是没有长耳朵吗!”


中原中也抓着太宰治手腕上脱胶的一截绷带,像是得到了什么战利品,得意洋洋地扯了扯,示意他根本不拿太宰治那套狡辩当回事,于是黑头发的男生耷拉着战斗中被当做“人质”的一截手臂不满地嚷嚷:


“什么嘛,中也这是逼供!是根本就不想听实话的吧!中也就一点也不好奇我是用了什么办法打败你的吗?”


十五岁的男生将信将疑,但“打败”一词说服了他,于是他便用他那双像蓝色玻璃球一样眼睛死死地盯着与他僵持不下的搭档,磨蹭了一会,那对玻璃球就像被灯照了一下闪烁了一瞬,他松开了攥着绷带的手。


“好吧,快说!”他不耐烦地抱着胳膊,怒气冲冲地看着整理起手腕绷带的搭档。


“嘛……”太宰治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缠好绷带,被扯开的部分已经脱胶不太容易黏住,他反复试了几次无果,最终伸长了胳膊去找新的绷带。


“磨蹭什么呢?!”中原中也不耐烦地用异能力把一卷新的绷带扔向太宰治的脸,男生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慢吞吞地缠起了绷带。


“都说小狗一点耐心也没有,中也难道不知道,耐心是取胜的关键之一吗?”


“……”中原中也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随后可能觉得自己就此沉默会显得有些窝囊,于是大声地反驳,“如果我够强的话,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好吧!”


“那可不一定,”太宰治抬了抬没被绷带裹住的眼睛,扫了眼“拳头至上主义者”,慢悠悠地说,“蛞蝓如果学不会思考的话,只能永远被当成趁手好用的武器哦。”


这话指向性太强了,但该说不说,也确实没错。中原中也哽了一下,狠狠瞪了眼太宰治,嘴上还是不肯服输地想反驳,只是声音少了几分底气:“不要避重就轻!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赢的啊!”


太宰治叹了口气:“中也还不懂吗……你看,你选择的角色是战士对吧,战斗力高、血厚,很有中也的风格呢。但是他每次使用绝杀技后都会给自己造成两秒钟的眩晕。而且你没有发现吗?每次使用必杀技会给对方带来绝对无法躲避的伤害,但本人都会掉相应百分之三的血量……虽然不是很懂一技能二技能什么的啦,但是中也的选角太好猜了,无非就是近身攻击,只要反应快点,还是可以避开的大部分伤害然后耗死中也的吧……”


太宰治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堆,中原中也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说的这些听上去好麻烦。”


“所以说中也会输嘛,”太宰治冲他做了个鬼脸,“但是一开始就让中也做这种相当于战斗策划有点太高看蛞蝓的智商了,喏,你可以从自己的计划做起。”


“那是什么?”


“就是那种,人生计划啊。笨蛋,”太宰治说,紧接着皱起脸,“呕,听上去像是我在给中也做什么人生指导一样——被中也叫作人生导师什么的,太糟糕了吧,简直要吐出来了。”


“——哈?你有病吧!我才不会喊你导师呢!”


年轻的小孩激不起挑衅很快扭打成一团,随后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原中也还是习惯用他的战斗角色,并且成功挤入角色得分榜单上,署名为“混蛋青花鱼”的战士角色至今仍位于榜首,只是那张游戏光盘自从在搬家中弄丢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02.

 

金色夜叉锋利的刀刃猛地刺向他们,中原中也余光瞟见细线一般的刀锋杀向他们,下意识松开来攥着太宰治衣领的手又狠狠踹了他一脚,两人分开的瞬间,刀刃从他们中间飞过,化成星星点点的金光消失不见了。

 

尾崎红叶先是向森鸥外鞠躬表示自己无意在首领面前亮出武器,随后皱着秀丽的眉看向灰头土脸的两个小孩,冰冷冷地发问:

 

“你们两个,现在可以冷静下来了?”

 

中原中也瞪了眼被踹一脚后撞上墙壁后就没了动静的人,对着首领半跪下来:“属下知错。”

 

坐在首领桌子后面的森鸥外双手交叠着撑着下巴没有接话,眼神扫过面前半跪着的孩子,还有被嵌在墙里不知死活的另一位,头疼地叹了口气,警告出声:“太宰。”

 

从墙面脱落下来细小的碎屑打在地毯上,太宰治动了动胳膊,然后从墙面上被冲击出的坑内跃下,默不作声地走到保持着半跪姿态的中原中也旁边,拍了拍本就破烂不堪的黑色西装。

 

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首领,低了低头:“森先生。”

 

这是很大胆的,面对首领,下属认错态度差劲不说,还在首领办公室大闹一番,就想要轻飘飘地就此揭过,尾崎红叶皱着眉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森鸥外的眼神阻拦住了。

 

首领点了点头,示意中也可以起身了,然后清了清嗓子:“中原中也,鉴于你多次滥用能力、在战场上不遵循作战计划行事导致此次行动我方多赔偿了约七十万日元的损失费,所以……”

 

“那是太宰他……!”中原中也急着反驳,被尾崎红叶一个怒瞪驳回,于是只是带着些不满低着头咬牙说,“……属下领罚。”

 

“啊,我还没说惩罚是什么,”森鸥外疲惫地挥了挥手,“就让你回去重新写份新的报告交给我,重新做一份作战计划——更优的作战计划。”

 

“啊、啊?可是我不……”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他以为自己可能会承担赔偿,或者更糟糕的,领一些体罚,但完全没想到这个。

 

“至于太宰君,”森鸥外沉下嗓音,转向沉默着的男生,表情严肃起来,“你在战斗中无故掐断通讯设备,搭档因为无法与你取得联系而难以进行下一步行动,导致整个计划在你那里脱环,你知道吗?”

 

太宰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毫不避讳地对上首领充满压迫感的眼睛,凉凉地开口:“啊,那个啊,突然就想到一种新的自杀方式,就去试试了。”

 

森鸥外沉默着,看着那孩子深渊一般望不见底的一只眼睛,另一只被绑带裹紧的地方只能让人联想到空旷的眼眶与惨白的眼皮。气氛在两人的对视中降到冰点,过了许久,首领才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那你应该不介意辅助中也君完成他的作战计划,”在他的注视下,那孩子本来无神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些许光得以逃窜入他的眼睛,像是照进深渊的几缕光,森鸥外继续补充,“当然,我需要看到你的手笔,证明你的确帮助了中也君完成了他的惩罚。”

 

“哈——?”中原中也拉长了声音不可置信地大声抱怨,“太宰?他帮我?Boss您——”

 

“怎么?中也的意思是,靠自己能完成那种对于你这种生物来说堪比让蛞蝓搭建一座大楼难度的任务?”太宰治嘲讽道,“哦,我忘记了,没脑子的中也只会拆掉大楼。”

 

“你说什么呢混蛋?!”气得牙痒痒的中原中也作势又要去揍搭档,被尾崎红叶挂着恐怖的微笑按住肩膀,顿时被泼下一头冷水,蔫蔫地放下拳头。

 

“我知道了。”

 

尾崎红叶向森鸥外请示后带走了中原中也,橘发男生在经过自己的搭档时还不忘最后瞪他一眼,太宰治回以一个夸张的鬼脸,在那个穿着机车服的背影消失后,他的表情也慢慢淡去,恢复了以往了无生机的平静。

 

“好啦,太宰君也回去吧,记得好好帮中也君提高下作战规划水平,”森鸥外唤出爱丽丝,小女孩自然地在首领的衣兜里翻找着油画棒,男人抱起小姑娘,在太宰治转身后悠悠地补充,“毕竟你们总是这样,我作为首领也是很苦恼的啊。”

 

“不劳森先生费心。”他冰冷冷地接话,“彭”地关上大门。

 

 

 

03.

 

太宰治径直回去了他们被安排在一起的寝室,中原中也不在那里,一定是被尾崎红叶带回去训话或者训练了,他皱了皱鼻子,脱下沾染了血迹的脏兮兮的衣物,慢吞吞地解下绷带,扔进浴室里专门为他放置废弃绷带的垃圾桶。

 

随着热气蒸腾而上,镜子里模糊一片,他不得不用手背抹去一大片雾气,才得以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绷带缠了半边脸的样貌。

 

一圈一圈地解下绷带,镜子里的男生看着自己许久未见过阳光而显得惨白的皮肤,那只长久被蒙上不见光的眼睛没有一点神采,被缠绕的绷带勒出的痕迹烙在上面,看上去像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样子,太宰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会,像是看到什么恶心的画面一样皱着眉撇过眼睛。

 

门外传来巨大的开关门声,他正调试热水的手顿了顿,关闭了水龙头,在雾气弥漫的浴室中把自己沉进浴池里。

 

门口的脚步声从门外到了客厅,停了一会然后转一圈,来到浴室门口,中原中也愤怒地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你好了吗混蛋!我要洗澡!”

 

他半张脸埋在水下,水面上的一双眼睛眨了眨,默不作声。他知道中原中也爱干净,结束任务后一定会洗个澡再休息。

 

“喂!”外面的人不耐烦地敲着门,力道不小,整个门都在震动,“你死在里面了吗!”

 

太宰治咕噜咕噜地吐出一串泡泡。

 

这点细微的声响不出意外的被敏锐的搭档捕捉到,中原中也有些慌张地把手放在门把上准备撞开门,拧动门把手——

 

然后根本没有锁住的门一下子被打开了,他一个踉跄跌进湿雾中,还没来及发火,就看见浴缸中有一撮子黑色的发丝漂浮在水面上,中原中也连忙冲过去扒住浴池边:“太宰——”

 

然后被从水中突然冲出来的一双手拉入浴池中。

 

“什——!”

 

巨大的水花炸开,橘头发的男孩只来得及在栽进浴缸的瞬间鼓起腮帮子屏住呼吸。

 

水波撩起橘色的发丝,飘飘扬扬地散开浮起,把一双在水波荡漾出的斑斓的光照射下蓝得惊人的眼睛展示得一览无余。

 

细密的水泡在两个孩子鼻尖对鼻尖的细缝中升起,水面下黑色的发丝也尽数散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两只鸢色的眼睛——这是中原中也第一次看到那两只未被绷带阻碍的眼睛,露出孩童般恶作剧成功后会有的几分笑意,从一片死寂的灵魂中随着水泡升腾而起。

 

中原中也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地注视着完整的、毫无保留的、如此接近一个十五岁孩子的太宰治。有一刻他突然觉得太宰治好像也没那么孤僻怪异死气沉沉——他只是一个认为过于脆弱到不愿面对任何结局、以至于想亲手打碎自己的人。

 

港黑给这对未来发展的“奠基石”的搭档的待遇已经是同等地位下最优的了,浴池很大,容纳下两个体型本就不大的孩子绰绰有余。中原中也训练有素,虽然的确被突袭到但在入水的一瞬就平衡好身体,这时正准备浮上水面,却被一只手突然握住手腕,猛地拉向一边。

 

他瞪大这眼睛,错愕地看向面前放大的太宰治的脸,嘴唇触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被惊得一口气没憋住,猛地呛水,然后一把推开太宰治扒着浴池边浮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咳嗽喘气。

 

身后的太宰治也跟着浮了上去,一手搭在水池边饶有兴趣地观赏着呛了水的搭档,然后中原中也泛着水光的蓝眼睛恶狠狠地看过来,脸颊却因为缺氧或者别的什么染了些红色:

 

“你——”

 

太宰治带着笑歪着头靠在自己的胳膊上:“怎么了?”

 

“你你你——”他涨红着脸,指着他颤抖着声音怒道,“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

 

太宰治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睁大,然后空气凝固了一瞬,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中原中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逐渐转化成大笑。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道:“你笑什么!”

 

他止不住笑:“哈哈哈……因为、因为中也真的很好笑啊……”

 

“哪里好笑了!”他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亲了我”这句话,羞耻地想上去捂住太宰治的嘴巴,太宰治像是笑够了,一边从浴池中撑起身子一边摆了摆手,玩味地说:

 

“诶呀,不小心磕到了而已,怎么,是中也的初吻呀?”

 

“你这混蛋说什么!”中原中也恼怒地冲他挥去拳头,被太宰治灵活地躲开,顺手抽了条浴巾裹住自己,离开前对他吐了吐舌头:

 

“笨蛋中也!”

 

骂骂咧咧地脱去了湿透的衣服,中原中也把自己沉进水里,氤氲的热气蒸腾了两侧的脸颊。

 

 

 

04.

 

“所以……这就是你的最优计划?”太宰治抽了抽眼角。

 

“对啊!”小羊骄傲地扬起下巴,“你看,我突袭,你埋伏,抽调一支小队收拾残局,不是正好吗!”

 

“嗯……是挺好的,”太宰治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凭借中也的想象,我们对战三百只手持棒槌的大猩猩一定会有胜算的可能。”

 

“哈?!”中原中也怒道,“你什么意思啊!”

 

太宰治叹了口气:“中也,我问你,仓库的模型图呢会画了没有?哨位定在哪里不会打草惊蛇?突袭从哪里切入最为合适?抽调多少人和枪械辅助战斗?申请表中要有具体数额——中也打算怎么写?”

 

“……”中原中也顿时哑火了,闷闷地鼓着嘴巴不吭声。

 

搭档叹了口气,果然带动这孩子学习兵法还道阻且长:“这样吧,我们从最简单的计划书做起,像是上次和中也说的人生计划书写起吧。”

 

中原中也警觉地抬头:“干嘛,我才不会让你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呢混蛋!”

 

太宰治摊开手:“那这样吧,我也写一份,然后我们交换。”

 

中原中也眯了眯眼睛:太宰治的人生计划书……听上去挺新鲜的。

 

“……敢耍花招小心我杀了你!”他警告道,从本子上撕下两页纸递给太宰治,然后低头在纸页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太宰治用笔帽顶着下巴看了会认真写字的搭档,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嘴角,被察觉到的小狗抬头瞪了眼,问了句“你干嘛不写”,于是才开始慢悠悠地动起笔来。

 

“好了!”心满意足地放下笔,中原中也认真梳理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完美,就等着太宰治的写完了。

 

太宰治闻言挑了挑眉,顺手准备拿去中也的那份计划书,就立刻被后者警觉地护在怀里,问他:“你的呢?”

 

他把桌面上的那份移了过去,眼里带笑:“这里。”

 

交接了计划书之后是修改的部分,中原中也兴致勃勃地翻开搭档的计划书——

 

简简单单一行字铺在纸上:

 

【在十八岁前好好捉弄中也一番然后自杀成功无痛死掉。】

 

——这是什么鬼计划书啊!!

 

意识到被这家伙耍了之后中原中也伸手欲抢自己的计划书,却被太宰治后仰着躲掉:“中也不许反悔!反悔的是小狗!”

 

怒气冲冲地坐回去,中原中也愤愤地抬起笔:不就是改吗!看我给你改成什么样子!

 

他大力划掉了那一行字,在下面写“一直一直活下去”,并罗列了一二三点,太宰治好奇地过去看了眼,一直在他耳边嚷嚷着,并试图用自己的笔篡改命运,于是那张纸最终变的乱七八糟,哪里都是修改添加的痕迹。

 

于是太宰治一报还一报地去改中原中也的计划,于是相同的场景上演,最终两份计划书都变得脏兮兮的,被嫌弃地扔给了对方。

 

而后他们再没有过问过对方的计划书怎么样了,默认或许早被对方当做有害垃圾扔进废品堆里。

 

那两页纸写着十五岁孩子的两份计划,被对方修改得不成样子,两种笔迹混合在一起,彼此纠缠,张牙舞爪地缠覆在对方之上,最终墨点融为一个脏脏的句号。

 

 

 

05.

 

中原中也无聊地靠着墙面蹲了下去,太宰治不满地斜了他一眼:“好脏啊。”

 

这是一栋烂尾楼,有一半用石灰堪堪糊出框架,留有大片大片的泥灰和废弃建材,另一半支棱着钢筋架子孤零零立在那里,用破布拉起来围了一围。他们就待在这里埋伏等待敌人。

 

中原中也瞪了他一眼:“要你管啊,又不让你洗。”

 

“可是这周是我拖地,”太宰治皱眉,“中也一回家就把衣服扔的到处都是,哪一次不是我捡回去,甩的哪里都是泥灰,好脏的蛞蝓。”

 

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他才不管,到了家他就想钻进浴室舒舒服服的泡澡,走一路扔一路,根本不管在后面拾着衣服扔进脏衣篓里的太宰治的抱怨。

 

太宰治却来了劲,开始细数起他的不是:“每次小狗洗澡都不把东西拿齐,哪一次不是喊我帮忙拿内衣?还有,真丝布料不能直接扔进洗衣机里搅,中也都洗坏了多少件衣服了?”

 

“啊啊啊你好唠叨!”中原中也皱着脸说,“干脆全部都交给你来洗好了,我怎么分得清什么布料怎么洗啊!”

 

太宰治夸张地叹了口气:“果然小狗一点不能离开主人,你以后离了我准备天天裸奔吗……”

 

中原中也冲他挥了挥拳头警告:“喂喂,谁是狗啊?!是谁连饭也做不好,每次都会把洗衣粉当做盐加进菜里!”

 

“那是我故意的!我想试试吃洗衣粉可不可以无痛自杀……”

 

“你就狡辩!把加了洗衣粉的食物给我吃就是谋杀!还有、你怎么不说连用微波炉加热都加热不好的蠢货是狗啊?!”

 

“谁知道那家伙还要用旋钮自选……我用微波炉是为了谁?对吃的要求的多的明明是中也好吧!我可是只要有螃蟹就会满足!”

 

“螃蟹螃蟹螃蟹,天天吃螃蟹早晚腻死你,再说每次蒸螃蟹不还都是我来做,你除了会在旁边捣乱挑衅螃蟹被夹住手指还会做什么!”

 

“我会吃螃蟹!谁像笨蛋蛞蝓,连剥蟹钳都不会……”

 

“嘘嘘嘘!”中原中也拽了他一把,认真听了听远处的声音。

 

远处始终在视线范围内被监视的工厂这时有了动静,一辆低调的面包车停到门口,紧接着下来了几个蒙着面罩的人。从刚刚的插曲中回归正事,他们对视了一眼,太宰治点了点头。

 

“喂,有什么问题记得给我发暗号。”中原中也半蹲在窗台上,回头嘱咐道。

 

他们有无数个暗号,或许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又或许是一句无厘头的话,已经定下了如同“按计划实行、更改计划、即刻突袭、静观其变、静声、解围”等一系列含义,但被中原中也抱怨过暗号太多太贴合日常动作,以至于平时和太宰治打闹都会错认几个暗号,于是他们便定下一个小小的、不常发生的、也不含有实质意义的暗号:

 

中原中也的是右手轻触脖子上的颈环,太宰治的是右手抓住左手手腕,代表着从这一刻起进入只有他们才能彼此理解的沟通环境、而一切言语动作都将另有其意。

 

中原中也一个翻身从只留有水泥框架的窗口跃下,操纵重力轻盈落地。

 

计划中中原中也负责横扫战场,太宰治负责场外协助以及战后清扫就可以,对于他们来说稀松平常,所以才来得及在放哨时小吵一架。

 

先从盛大的入场开始。中原中也喜欢拉响警报一瞬间敌人躁动的声音,那是他战斗的入场券,是一场盛大表演的开场曲,无数人对他举起枪支器械,站在风暴中心的他笑着压低了帽檐——现在他有了武器。

 

火药炸裂开的声响很是动听,与尖叫声和血液飞溅的声音搭配更为相宜,一大窝子人将入侵者围起,以不可见速度飞跃而来的子弹在他周身形成一个密密麻麻的罩子,在对方的惊叫声中反向弹出击中射击者自己。

 

子弹是他的武器、厂房是他的武器、地面是他的武器,他甚至无需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仅仅是一个后空翻的时间里,地面上就多了一层尸体。

 

中原中也今天也想早点结束这份工作,轻巧地转身躲过手持冷兵器的敌人,外衣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裹挟着红光的子弹穿过狙击手的脑壳,击中空中掷出的手榴弹,炸断的横梁坠落,将一众袭击者埋进土里。

 

不到十分钟,横尸遍野。

 

这十分钟的时间够太宰治晃悠悠地赶来,前脚踏入工厂,便被脚下红的白的黑的尘土给埋没的没了什么落脚的地,于是不满地大声抱怨:“都说了让中也不要怎么损坏场地,清点人数真的很不方便诶!”

 

“要你多嘴啊!”中原中也半漂浮在空中切了一句,刚刚的活动让他有些热,于是随便把机车服外套甩下,站在下面清点人数的太宰治轻轻抬手便接到了外衣。

 

“一百三十六、一百三十七……”太宰治皱了皱眉,说,“不对哦,中也,少了……”

 

话说到一半,他听见什么东西滚到脚边的声音。

 

太宰治清楚地在这一刻想明白这或许是个圈套,用一百多人的性命给初出茅庐的“双黑”布置的陷阱。

 

时间似乎在延长,太宰治能看到中原中也睁大的眼睛和那双蓝色眼睛中突然刺入的恐慌,刚刚还在和他斗嘴的搭档明明是一副轻松的模样浮在半空中,而现在像是把惊惧写在脸上,拼了命冲向他,太宰治只来得及眨了眨眼睛,就听见耳边一阵巨响。

 

耳鸣。

 


那阵巨响在右耳处响起,紧接着就像是右半身被一只大手抓住,猛地把自己撕裂成两半,似乎有水带着一种模糊的声音咕噜咕噜地灌进脑子里。头脑嗡嗡作响,杂音伴随着耳鸣的胀痛感传入神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火星和黑暗拼接的色彩。

 

痛,剧烈的痛像是火蛇咬住自己,从右侧太阳穴附近灼烧开来,然后才是右侧的胳膊、腿和整个半边身子都似乎已经与半身撕离,眩晕感与失控感猛的袭来,他无可抑制地收到冲击波的影响飞了出去。

 

疼的钻心,疼的恶心。

 

他有些费力地想睁开眼,他感受不到被绷带绑住的右眼,光影在眼前糊成了一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倒下去,而是被一团黑色、橙色护住,然后是鲜血的红,将整个视网膜糊住,流的到处都是。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太宰!!!”

 

呃、好痛。他无力回复,一切光影和声音甚至知觉都像蜘蛛丝一样飘洒在空中,一点也抓不住。

 

他之后只记得不可抑制的疲倦与冷,似乎是掉进了大海中,然后慢慢沉入海底,听不见一点声音,也看不见一点颜色。

 

这就是死亡吗?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06.

 

这是堪称狼狈的一场战斗,中原中也几乎是暴怒着杀遍全场,重力将已死的尸首压成烂泥,白色的衬衣被鲜血全部染红,还继续从额下、颌下缓慢滴落,其中绝大部分是他搭档的鲜血。

 

血、血、到处是血。他几乎是崩溃地抱起太宰治的身子,想为什么一个人要有这么多的血。

 

爆炸后皮肉绽开,尘土都粘在暴露的血肉上,肉和血和森森白骨的颜色实在扎眼,他明明见过那么多这种场面,甚至刚刚造就了这种场面,为什么看到这些存在于太宰治身上却第一次感到寒冷和胆怯——他甚至没有考虑过试探他的心跳或是脉搏,只是拖着冰冷的身躯一点一点地越过尸山肉糜,他们没有后应,鲜血的痕迹拖行到了空旷的地方,只有无尽的黑暗。中原中也感到迷茫,他低头,想喊醒太宰治,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他不是做计划的那个,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啊,太宰。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那站在风中,穿着彻底被染成红色的衬衣的几分钟内在想些什么,是在想太宰治写在计划书里的那一句“早点死掉”,还是在想自己为他修改成的“要一直一直活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匆匆赶来从他手中抢过搭档的身躯,然后谁又把他一起按进担架里。

 

他昏了过去,错过了太宰治的三份病危通知书,仿佛命中注定的,在搭档的情况稳定后才悠悠转醒。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到太宰治倒在地上,血肉骨碎糊了一地,像一个从高楼摔下来的人,四分五裂。

 

中原中也两眼一睁就拔了吊针冲出去找太宰治,把来看护的立原造道吓了一跳,赶紧把小祖宗劝下来,说太宰治现在已经从ICU转入普通病房中,情况已经转向稳定了不用那么急。

 

 于是中原中也终于肯休息休息,反观他自己,爆炸发生的一瞬间他就扑向太宰治,也是受了挺重的伤,虽然晚了没有一秒钟,大部分的伤害还是让离爆炸源最近的太宰治扛了去。那时候他只记得拖着太宰治走出去、走出去就好了,根本没关心自己的伤势如何,以至于尾崎红叶派去的后援在看见两个血人的时候差点没吓背过去。

 

中原中也舒了口气,虽然仍然不放心,还是趁着没人看护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找到太宰治的病房——那个人真的实现了他的夙愿:被绷带裹了全身,整个脑袋裹得像个绷带球一样,只留了两个眼睛和可供呼吸的孔洞,有几分诡异的好笑。

 

真正确定太宰治没死成,且未来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死掉后,中原中也拿着手机拍了好多张绷带怪人版太宰治,等着搭档彻底恢复了好拿来嘲笑他。

 

他等了一段时间,自己的伤势恢复了个大概,他就跑去太宰治的单人病房看着护士给他解绷带:从头部的绷带,一圈又一圈的剪开,在此期间看见为了方便手术把黑头发剪了个大概的“光头版”太宰治,中原中也又是偷乐着咔咔一顿拍照,相片却有意识地避开了刚刚缝合好形如蜈蚣般的伤疤。

 

手机里存了一百多张搭档的糗照:从绷带人到光头,再到拆去一大部分绷带、稍稍长出点头发了的样子,他的搭档还是没有醒来。

 

中原中也有过几次坐在病床前发呆,想着这家伙如果就这样再也不醒来了怎么办,是一拳把他揍醒还是就放任他这样半死不活地在病床上瘫痪。

 

他看着静静的、不吵不闹一个月有余的太宰治挂着吊水,闭着双眼,头部的绷带没有完全拆除,脸色灰白,唇色也灰白,脸颊因为不能正常进食而凹陷,如果不是监视仪还一刻不停地显示着波动的曲线,他想或许这就是个死人了。

 

中原中也趴在床边,脸埋在被子里,呼吸间满是消毒水的气味。

 

好难看啊,太宰,好难看。

 

他说过很多次要杀了太宰治这样的话,看到这样的搭档,他就想如果明天太宰治还不醒来,就杀了他吧,任他在这里由一堆导管和药液维持生命,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在他手里。

 

但他每天都这样想,每天留给太宰治醒来的最短的时限都是第二天,于是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太宰治真的在第二天有了醒来的征兆。

 

彼时他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机玩贪吃蛇,余光看到病床上的人似乎是动了动手指,于是一下子扔了手机按下呼叫铃,匆匆赶来的医护人员把太宰治围了个水泄不通,中原中也只能操纵重力浮到半空中,看见太宰治轻轻张开一点又迅速闭上的眼睛。

 

那是他多日未见的鸢色,虽然转瞬即逝,但熟悉的眼睛让浮在半空中的他一瞬间竟然鼻子一酸,然后很快恶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后面几天太宰治清醒的时间逐渐延长,有时会在他说话时做出反应,于是中原中也在病房里练就了自言自语的本领,说等他好起来要连续打扫一个月的房间,把他这一个月的工作量全部补上;他今天又把衣服洗的一团糟;说自己在洗澡时又忘记带换洗衣物只能自己出去拿冻感冒了全怪太宰;说他们没有太宰治在一旁嚷嚷他根本想不起来做蟹肉料理,所以他们扔鱼缸里养的螃蟹已经全部死掉了……

 

他说了好多话,自己也想不懂为什么会说这么多,按照他的想象,大概在他怒骂太宰治时这家伙会悄悄醒来,他能想象到那人颤动的睫毛,接着是为微微睁开露出一点鸢色的眼睛,轻轻眨了眨,然后用一个月没说过话的破嗓子喊他中也。

 

但没有。那是中原中也出任务的一天,等到解决了公务赶到医院准备和昏迷中的太宰治抱怨不经打的敌人时,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见昏迷了一个月有余的太宰治正睁着眼睛无所事事地望着天花板。

 

听到开门的声响,太宰治艰难地转了转头,看着他。

 

中原中也被惊到了,他想象过很多次太宰治醒过来的画面,但没有一个是自己错过的,真正被阔别多日的眼睛注视着时,他仿佛才是失去语言功能的那一个。

 

他愣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太宰?”

 

太宰治没有说话,眨了眨眼。

 

护士适时地推开门给太宰治换药,看见一脸惊讶的他,便和他解释:“今天下午太宰先生就醒过来了,因为损伤了声带,现在还不方便说话,要休息一阵子。”

 

“啊……哦。”中原中也干巴巴地说。

 

这会儿他再把目光移到太宰治身上,后者似乎已经因为撇着脑袋脖子有些痛而把头摆正了,看着天花板,不再看他。

 

不知怎么的,他感到一阵不适,从心底蔓延生长出来。

 

 

 

07.

 

他们刚组成搭档那会儿,因为配合不默契,总是会连累彼此受伤。一个坐在医务室一边、被摁着消毒上药绑绷带时复盘战况并且大骂对方拖自己后腿的场面很是常见。太宰治就算被绷带裹住头和下巴也要口齿不清地嚷嚷作战失利都是蛞蝓的问题、接着被中原中也用绷带吊着的右手击中肚子,然后两个人排排坐被森医生一边重新上药一边一起痛骂一顿。

 

现在这种场面明显是中原中也未曾应付过的,他面对清醒着却不开口说话的太宰治有些无措,沉默让他不安,前段时间自说自话的经验突然也消失殆尽了。

 

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纠结了一会儿开口问:“你……你还好吧?”

 

太宰治吊着右腿和胳膊,半边身子被绷带缠绕着,脖子上扣着护具艰难地转动:“……”

 

问了个蠢问题。中原中也脑子里浮现出太宰治的口气,音调起伏波动很大,故意掐着嗓子问:蛞蝓是没长眼睛吗?哦,差点忘记了,是太矮了根本看不见吧。

 

叹了口气,他说:“好吧,知道你不能说话,好蠢。”

 

他抱怨着:“你这个死样子到底要持续多长时间啊?森先生把咱俩的工作一股脑塞给我了,快点好起来去干活啊!”

 

「才——不——要,这一秒还没有死掉的意义就是看着蛞蝓因为分担我的工作而累到吐血。」

 

他印象里的声音响起,猛地抬头,病床上的太宰治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着他。

 

好吧,他又开始想象了。中原中也懊恼地锤了捶自动生成太宰治噪音的脑袋,无差别攻击道:“你这家伙这为什么不说话也很吵啊,好烦。”

 

“下次干脆把工作带到这里来做吧。”他撑着下巴,无聊地揪着被子的一角:不知道太宰治望着天花板发呆会想些什么,也会很无聊吗?

 

“反正那些文字合同我也看不太懂,和一群老家伙们谈判什么的最无聊了,太宰不能说话的话,至少也能读给你听一听吧?啊——好烦,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最烦了,之前就因为出了错被首领责罚了啊……”

 

橘色头发的孩子这样说,想到这里他就很想抱怨那份坑人的合同,但抬起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病床上的人已经轻轻闭上了眼睛——是太累了吗?他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房间里回荡着检测器发出的“滴滴”响声。

 

啊,好奇怪啊,哪里都好奇怪啊。

 

他很不舒服地想,这副冷淡疏离的模样,真的是因为受伤不适吗?


可是,要说冷淡疏离,他平时和这家伙的关系也没有说好到要求对方待以笑脸啊!还是说,对待讨厌的家伙——不,或者说不感冒的家伙,太宰治一直都应该是这种态度呢……

 

他想不明白缘由,更搞不清楚逻辑,只能带着这种不舒服离开了医院,回去他们的宿舍,并赌气地有几天没有再去医院探望太宰治。

 

就连尾崎红叶发现不对时都来问中原中也最近怎么不往医院跑了,他犹豫了许久,终于问道:“大姐……您有没有觉得太宰他有些不对劲啊?”

 

尾崎红叶微笑着:“果然不能说话的太宰君会让人感觉很奇怪吧。”

 

不是的。他想,这样说有些奇怪,但他知道,即使太宰不能说话,他也应该能很快读懂太宰治的表情:微微抬眉、眼尾下垂、嘴角上扬——无疑是在嘲讽他并不承认的愚蠢;眼神下垂、下意识地放缓呼吸、嘴唇微张——这是在思考或决策什么事情;眼睛睁大、表情无辜、伴随着被刻意扯平的嘴角——很快他就要被搭档的恶作剧攻击,而此刻的他大概已经没时间躲避了。

 

他不是不知道别人口中的太宰治总是阴冷的、面无表情的黑色幽灵,好像那副生动的情绪只外露给他、又好像只有他能读懂似的。

 

但这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自从太宰治醒过来,那家伙面对他时异常生动的表情似乎被抹除了,他的面前好像蒙了层轻飘飘的纱、隔了层灰蒙蒙的雾,就连面孔也被模糊去了,那些过去他对搭档情绪的感知能力也跟着被一并吞噬了。

 

似乎他真的就是别人口中那个阴冷的、面无表情的黑色幽灵,过去站在他身旁一侧吵闹的孩子,一下子变成了捉不住的影子了。

 

但他无法形容这些,这种默契不是他想要的、又是他无法摒弃的,于是只能默默点了点头:“哦……看到他那副样子就烦,我还是等他可以说话了再去吧。”

 

几天后,他被告知太宰治嗓子可以发声了,他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带着工作文件来了病房,推开门时,太宰治的脑袋的绷带已经拆除到与他过去差不多的样子,正躺在床上用左手奋力够桌子上的水杯。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用异能浮起水杯放到他手上,还加了一根吸管。

 

“干嘛不按呼叫铃。”他无语地看着熟练地拔掉自己的输氧管的搭档,走上前去为他抬高床铺得以坐起身子。

 

太宰治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皱眉,似乎在尝试发声,过了一会儿才用他最为沙哑低沉的声音回复:

 

“不想。”

 

中原中也皱起脸:“你还是不要说话了,好难听的声音。”

 

太宰治冲他吐了吐舌头,叼起吸管,中原中也这才看到过去搭档熟悉的影子,心里那阵子不适也被抹平不少——果然前些阵子的古怪还是受伤的原因吧。他把文件摊放到床上,没好气地拿起来放到搭档面前:”这些都是你的工作。快点看下,批过的放这里,不过的放那边。”

 

太宰治抽了抽眼角,看着面前一摊子文件:“……我是伤员啊,中也。”

 

“我管你是什么,”中原中也气冲冲地说,“没让你用左手签字就是对你好了——别瞪我,我知道你会用左手。把你的工作完成!搞这些东西快一个月了,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些文件了!”

 

病床上躺着的那人低着头,看着散乱的文件,一部分是中也的演示文稿,一部分是双黑被交于批阅的合同文件。

 

他仍在抱怨:“处理你这条青花鱼的工作实在是太讨厌了!里面还有些晚上开会时要用到的发言,红叶姐帮我大致改了改,你看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太宰治歪了歪脑袋,抬起头来看他:

 

“我不干。”

 

“哈?”

 

以为这只是太宰治哪一次又想要推脱工作,虽然看对方吊着胳膊腿的样子也稍有些不忍,可转念一想自己受伤时也没少被这家伙因为各种无聊的理由打扰过,也就不觉得过分。

 

中原中也就要发火,病床上的人却突然抬起头来,鸢色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蒙着他看不透的一层迷雾。

 

太宰治的声音因为发声困难而低沉平缓,像在陈述而非玩笑,一字一句地质问:

 

“就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中原中也愣住了。

 

他的搭档停了停,似乎是休息了一下,才略显疲惫地开口:“中也的话,不是想做干部吗?做了干部,这些文书工作都需要认真对待的吧?中也难道还要之后仍然追在我后面、让我帮你划重点批合同吗?”

 

爆炸后受伤的嗓音没法再像过去一样用活泼、多变的音调嘲讽他的任性,似乎也疲于帮他讲解批阅那些交予“双黑”任务的文书工作,只是拖着一副病殃殃的身子靠在床头,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可是——可是总是这样分工的啊。双黑中,太宰治负责那些复杂的文书谈判工作,而他负责在清扫战场大杀四方。

 

他这样说,就好像他们不再会是搭档一样。

 

十五岁的孩子半天才艰难地张了张嘴,刚刚的愤怒被突然浇灭,取而代之的是如坠冰窖的冷。这句话对他来说有些困难:“我们不是、你一直……”

 

太宰治打断他,平静地注视着他:“现在我们是搭档,我当然可以负责这些内容。”

 

他的眼睛不曾偏离半分,昔日沉寂的鸢色像火炬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那不再像太宰治的、比他过去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可是以后呢?中也难道要和我做一辈子的搭档吗?”

 

不、不是的。他当然不想。他可是计划着早早踹掉这个讨人厌的搭档,然后去做他写在计划书上的那些事情的。

 

“你不想。”太宰治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答案,没等他回答就替他说,“所以从现在起,中也要学着自己审阅这些文件、修正自己的演讲稿,我没办法帮你做所有事情,这些都是中也自己的工作。”

 

中原中也睁大着湖蓝色的眼睛,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这不是过去他们争吵的模式,只是这一次却让中原中也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可言说的窒息,气压挤压着心脏,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在耳边回响。像是溺于一片病态的白色之间:病房是白色的、文件是白色的、他的搭档也是苍白的,苍白得几乎溶于这间病房,像一具惨白的尸体。

 

四周静得像是吸干了空气,被吞噬融化在刺眼的白色之间。

 

终于,在他喘不过气之前,太宰治那副严肃的表情破裂开来,露出过去恶作剧成功的表情:“啊呀——被吓到了吗?”

 

他还没反应过来,男生就用左手拢了拢面前的文件:“虽然很想多欣赏一会中也这副惊慌失措的表情,但果然再不开始工作的话,小矮子就要因为在今晚开会时朗诵错了三句语序的发言稿而被嘲笑了喔。”

 

猛地从窒息感中被唤醒,像是被人狼狈地从水下捞起,中原中也屏住的呼吸终于被咳嗽一样呼出去,心脏在狂跳,他只能狼狈地低下头用刘海遮掩闪烁的眼睛,低声骂道:

 

“你这家伙,开这种恶劣的玩笑话也太过分了吧!”

 

他警告地冲他挥了挥拳头,没人提起那根本不像是玩笑的玩笑、又或许是过于真实的未来,中原中也拖着凳子来到病床前,心烦意乱地看着那些文字。

 

手指在薄薄的纸面上留下压痕,他悄悄抬起眼睛看了眼用左手修改着他的发言稿的搭档:半边脸被绷带缠绕着,低着头,过分消瘦的身姿像是一张薄纸,皮肤与绷带的颜色白得如出一辙,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

 

他只感到不安,但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文字上,修改的下划线笔墨浓重。

 

 

 

08.

 

再之后,中原中也莫名其妙地忙了起来。反倒太宰治还在昏迷时他还算是清闲,大概是这次袭击对双黑的打击巨大,森先生亲自彻查了那件事情,给两个受了伤的孩子算是放了个假。自从搭档逐渐从爆炸中恢复,塞给唯一还有行动力的中原中也的工作似乎越来越多,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有了过去想去向太宰治抱怨的心情,以至于渐渐很少去那间病房了。

 

每每因为周转不来想到找那家伙处理工作,那天那句冰冷冷的“我们会做一辈子搭档吗?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就会反复响起,像是病房打不开的房门横在他们之间,中原中也便开始主动去找广津柳浪和尾崎红叶等长辈请教话术礼仪相关的事情。

 

等到太宰治可以收拾收拾出院时,他才不情不愿地被尾崎红叶捉过去帮忙收拾东西,他的搭档这会又开始像过去一样,一边耍滑头偷懒一边嘲讽他为“好棒!明明是抱起被子都会被完全遮住的小矮人,却意想不到的有用不完的力气,不愧是肌肉蛞蝓”,中原中也于是也放下成见,差点没把伤重人员打成伤亡人员。

 

“都说了我可以用异能啊混蛋!再说我们不是差不多高吗你在骄傲什么啊矮子青花鱼!”

 

“哼哼,以后我可是要比蛞蝓高出二十公分的喔。”

 

“什么啊!反弹反弹,通通反弹!”

 

太宰治在家养伤期间中原中也可谓是真正“复工”了,因为搭档受伤,只能以个人身份代替“双黑”参加了大大小小的谈判、酒会以及任务,再加上心里说不出去的膈应,等中原中也意识过来是,他俩已经有好一阵子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没说过一句话了。

 

中原中也翻开手机看了眼日期,距离那场爆炸已经快有半年的时间,心念或许该去看看搭档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都在做什么,于是提前回去了宿舍。

 

宿舍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奇怪地皱眉,卧室厨房阳台逛了个遍也没看见那人的影子,心想那家伙还伤了右腿和右臂,还能上哪里去,但现在拨通太宰治的电话问他多少有些诡异,毕竟中原中也单方面认为他们仍然在闹变扭。

 

其实并没有一定要见太宰治什么的,但找不到他时,还是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中原中也翻找出自己许久没有用过的定位仪——作为搭档任务时用定位器知晓对方的位置是很常见的,但太宰治经常把自己的定位器随手扔给路人或者下水道自己跑去自杀,有没有用他也不知道,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查找了一下。

 

他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疑惑地皱眉:这是……在什么贫民窟吗?

 

又没有任务,他去那里做什么?这家伙不会是又把定位器扔给什么流浪汉了吧?

 

……别是想到了什么新的自杀方法,中原中也这样想。自找麻烦但毫无意识的他在心里把麻烦的太宰治骂了个遍,还是按照地标找了过去。

 

一脚踏入贫民窟,那是他过去在“羊”中见到过的地方:污泥、腐臭与可怜又可恨的人们,现在看着也不再会有什么触动,或许是见他一身全黑的制服,即便是在这里得心应手的扒手也不敢上前,他也乐得清闲,跟着光标一路到了指定的位置。

 

“你叫……芥川银,是吗?”

 

他听见搭档的声音,下意识地闪身躲到一边,露出个脑袋看到瘸着腿吊着胳膊的太宰治向一个穿着格子衬衫、身上不知为何被血污沾染的女孩子诱拐犯一样说着,看着那人无意或有意示弱的表现,一股子恶寒从脚底上升起——这是在做什么?觉醒了什么古怪的爱好吗?

 

一秒钟后他就立刻摇了摇脑袋排除了这个猜测,继续静观其变。

 

女孩子沉默着,长长的黑色头发披散在身后,沾染了一些泥土,只是眼睛还是发亮的,像只小鹿一样面对陌生人后退了几步。

 

“很辛苦吧,”他笑眯眯地说,“在这种地方,和重病的哥哥一起,像城市的寄生虫一样吸附在这块肮脏的地表之下,连吞食的血液都是肮脏的,有什么意义呢?”

 

突然听到了“哥哥”一词,年幼的孩子立刻睁大了眼睛,一改刚刚的惊惧,露出野狗一般愤怒的表情:“你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就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幼的女孩子扑了上去,在中原中也出手制止之前,太宰治轻松地闪身躲过,一掌劈到她的后颈,搂住倒下晕死过去的女孩。

 

中原中也睁大了眼睛,他不知道太宰治为何要这样做,而且看这个女生的反应,似乎是没有异能力的样子,抓捕她又有什么意义?

 

太宰治背对着他,一会儿突然加大了声音:“我说,中也只是看着不来帮忙吗?”

 

被发现了也不恼,他知道太宰治一定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于是摆出不爽的表情从阴影中走出去,从他的手下接过那个女生:“你这是在做什么?首领的任务吗?”

 

太宰治挑了挑眉:“算是吧,中也把小银送去港黑的医务室就好了。”

 

“不用上报首领吗?”他疑惑地皱眉,“还有,你去做什么?”

 

太宰治笑了笑:“只是收了个徒弟而已,森先生不会有异议的,中也愿意上报就上报吧。”

 

“我啊,我去见见那只‘不吠的狂犬’。”

 

“什么啊……”一点也听不懂啊。

 

皱眉看着太宰治离开的背影,中原中也抱起怀里的女生,带着满心的疑虑离开了。

 

 

 

09.

 

太宰治好像开始沉迷于捡孩子这件事了。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先后从孤儿院带来拥有异能力“月下兽”的中岛敦和方便暗杀的异能者泉镜花,再加上芥川银,中原中也有些奇怪地想,要不是他知道太宰治是什么样子,都不得不怀疑这家伙有什么诡异的癖好了。

 

与此同时他好像在于太宰治忙着完全不同的事情,他被频繁调配去西部管理镇压,一待就是好一阵子,等到回了港黑,才知道风向已经变了,太宰治被森鸥外器重、并多次召见,即将当上干部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他出差了好一段时间,自己又不注意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对这些谣言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结束了出差回去了寝室也没怎么见到自己的搭档,一种没由来的不舒服让他不由的烦躁。

 

回来后算是休息了一段时间,工作结束的很快,他没什么事情,心情也不差,就打算改善点伙食,顺手定了新鲜的螃蟹回去。

 

还没等到下班时间走掉,尾崎红叶的电话就打进来让他在办公室里稍等片刻,不是很情愿地、但迫于对大姐的尊重,他无聊地在椅子中转了一圈。

 

年纪稍长的女人带了他喜欢的红酒来,这让他心里那一点不快也彻底消散了,满心欢喜地接过礼物,又有些诧异地问:“大姐为什么突然想到带来这个?”

 

尾崎红叶轻轻地笑了:“想来中也君最近没怎么收到心仪的礼物……算是补上错过的生日的那一份。”

 

眨了眨眼,他意识到这是在说因为最近太宰治势头大好,显得他这里冷清了不少。伤重时一大批人看太宰治情况不妙,不少假借探望太宰的名义给他塞了些东西,那时他还不是很理解怎么一回事,最近才算是搞明白这群墙头草是在打什么算盘。

 

但他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虽然他的确和太宰治是竞争对手,但不想让任何人谈论他们的竞争关系。

 

中原中也笑了笑:“谢谢大姐了。”

 

“都说了不要叫我大姐,妾身还没有那么老,”她有意责备一句,优雅地用抬起长袖遮住笑颜,“不过如果是中也君的话,还是没关系的。”

 

他有些无奈地说,替大姐找出茶具:“您是在揶揄我年纪小吗?”

 

尾崎红叶状似惊讶:“中也果然进步很快,都能听出我的意思来了。”

 

她看着面前这个刚刚成年没多久的男生正熟练地帮她沏茶,距加入黑手党过去了三年便有了翻天覆地地变化,换掉了一身机车服,性子里的那份火爆也被黑手党制服里的黑色压下去些许,在外生活的一段时间让他的气质更加稳重……不过,在她看来也还是个孩子罢了。

 

……那孩子也应该是一样的啊。

 

“太宰君最近怎么样呢?”

 

“啊,还是那个讨人厌的样子吧,”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嫌弃的表情,“虽然最近没怎么见面,开会时看到那家伙,还是一副死了半截的青花鱼模样啊。”

 

她抿了口茶:“怎么说太宰君最近还是很努力的,听说与山崎集团的合作交涉已经全权交与他了,这样东京那边的管理便牵涉了不少呢。”

 

“倒是中也,”她抬起眼睛,锐利的目光扫视过面前看上去无知无觉的孩子,“这本应是你负责的项目吧?”

 

“我啊……”中原中也想了想,“在和Boss以及太宰那家伙商议后,交替接管了关西那边的工作,不也差不多。”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尾崎红叶垂下眼睛想着如何告诉他,即便关西地区面积广大,但与东京的分管权相比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港黑在横滨是总部,其次便是连线到东京,辐射管理整个岛国,交换这种权益怎么想也是对他极其不利的,再加上刚刚从西部回来的中也,再被撤掉这一项管理大权,只会让更多人确信这是太宰治离间的结果和即将上位的前兆吧。

 

但对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种直白的话她并不想说。但也只有面对这两个孩子,她才有能说出这些话并切身的替他们担心的心情了。

 

中原中也放下杯具,叹了口气:“大姐担心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尾崎红叶眯了眯眼睛:“那为何妾身并没有看到你的行动呢?中也不是从很早就开始说起,至少要比太宰君早一步当上干部吗?”

 

“……”

 

恍惚了一瞬,他想起从十六岁的那场爆炸后他的心境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搭档重伤昏迷,他不得不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工作,忙前忙后学习武斗以外的管理策划等事务,而醒来后搭档疏离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他又很快被调配离开横滨,回来后“双黑”已经形同虚设,那个曾经属于两个人的传奇被人们淡忘,作为搭档的两个人更是许久没有联系对方,一来二去,面对明显太宰治升职的预兆他也没有想象中的不甘或愤怒,唯一称得上正常的情绪就是不知从何而起的失落了。

 

手指摩擦着杯壁,中原中也一阵沉默,尾崎红叶叹了口气说:“太宰那孩子看上去已经有了一个完整且正在实行中的计划了。”

 

……计划啊,那份交换的计划书……


……可是现在太宰所践行的,真的是那份计划吗?他只感到疑惑。

 

尾崎红叶放下已经微凉的茶,站起身:“妾身只是来提醒中也君早日计划以后的事情。”

 

他努力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大姐。”

 

和尾崎红叶告别后他也赶回去了宿舍,把差人送来的螃蟹扔进水里泡着,赌气一样想到虽然太宰已经有一阵子没在他眼前出现但还是一样的惹人烦就干脆不做料理只是蒸螃蟹好了,大门传来响动,是太宰治回来了。

 

他懒得理,稍微洗了洗螃蟹,听见外面的人接了个电话,没一会道了句“这就到”顿感不妙。

 

“喂、你不是刚刚回来,干嘛又要出去?”中原中也皱眉从厨房里走出。

 

“森先生找。”太宰治整理着衣领,看了眼窝在沙发里不满的搭档,突然笑道:

 

“哇,蛞蝓不会像是贤惠的妻子一样为我准备了晚餐吧?好遗憾今天又要晚归了~”

 

“开什么恶心的玩笑啊!”中原中也甩了甩手上的水怒道,“根本不会有你的份好吗!”

 

“唔,干脆中也来给我送便当吧!像电视剧里一样!”

 

“别这样擅自决定了啊混蛋!!!”

 

即便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说话,中原中也刚刚回到横滨,对话时本该有的尴尬也没有出现,他们只是很平常地对呛,就好像他们昨天还是争抢游戏机的孩子一样。

 

他看似随意地说:“我说,中也自从加入黑手党就作为红叶姐的直属部队,做了搭档也是一只不听管教的小狗,如果我比中也级别更高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命令蛞蝓给我挠痒痒、把荞麦面师傅绑来了呢?”

 

“哈???”中原中也脸扭曲了一瞬,“凭什么啊?!再说这些无礼的要求就算是做了干部也不会有人照做的吧!还有,怎么就擅自认定会比我早当上干部的啊!”

 

“我可没说要做干部。”太宰治耸了耸肩,打来宿舍的大门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对了中也,记得给我送爱心便当喔——”

 

“不要就这么自然地开始命令我了啊混蛋!死都不会做这种事的!!”

 

中原中也怒气冲冲地对着太宰治的背影比了个中指,把搭档没有关上的大门“碰”地砸上,重重地把还在吐泡泡的螃蟹扔回去水槽中。

 

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一幅根本不在乎的模样,以为他看不出似的,其实根本已经悄悄招拢了一批忠心耿耿的直属部下、收管负责了一大批企业吧!明明是不求上进、懒得工作的那类人,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啊?!还是说,这个混蛋是做出不在乎的假象迷惑他?

 

可是太宰治他……!

 

中原中也烦躁地抓了抓脑袋,事实摆在眼前,他的搭档所做的一切就是背着他暗地里觊觎干部之位,但始终有声音告诉他,太宰治压根不是这种人,明明对生都没有追求的一个人,以前或许是与他逗乐才说过要早他一步当上干部这种话,又怎么会真的在乎起这些东西呢?

 

中原中也看了看水中挣扎着解掉绑带的螃蟹,用力合上厨房的门。

 

他当然没有去送便当、那本来准备下次料理的螃蟹被他扔进鱼缸,正当他在思考着下次料理前这群螃蟹会不会死掉时,从各方那里传来了消息:

 

港口黑手党的前任首领森鸥外下落不明,即刻起,太宰治作为持有银之手谕的首领正式上任了。

 

 

 

10.

 

这一刻,困扰了中原中也多日的疑虑、猜测与失落通通转化为一片茫凉,像十六岁面对坐在病床上的太宰治,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像是丝毫不认识这个人了。

 

首领……首领……开什么玩笑。

 

那个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啊?

 

他低着头,攥着拳的手颤抖着,周遭的物件被失控的重力慢慢托举到半空,然后突然悉数砸下。中原中也突然起身,脚步跨过一地碎裂的玻璃碴、木屑和相框,手指碰上大门的一瞬间被炸开,烟尘之后一片狼藉,空无一人。

 

港黑一层,高层动荡的消息很快散布到整个公司内,不知情的员工只能慌乱地给来往穿着黑色制服的人让路,议论纷纷的声音像是蚊子叫,电梯内的他几乎是砸坏了通向最高层的按键,但或许是为了堤防居心叵测之人,即便是他的ID也没能让那个按键亮起。

 

“该死的!”他骂到,等不了电梯的他破开门就操纵重力飞到玻璃窗内,破开玻璃窗落到高层的走廊上。

 

“中原先生!”那里汇集了一批神色慌乱的黑衣人,面对气势汹汹的上级不知是举枪还是不举枪。

 

他懒得废话,没分给守卫一个眼神,弹指间尽是痛呼与枪械落下的声音,皮鞋迈过一堆被重力压制着倒在地上的人,突然有人拉住他的裤脚。

 

“中原……先生!”那是不熟悉地面孔,挣扎着痛呼着。他皱眉,本来不怎么想伤害自己人,但现在他必须要去问问那个混蛋怎么回事,他不介意杀开一条路。

 

“等等!先生!”那人似乎是抓到一线生机,颤抖着嘴唇说,“求求您……”

 

“求求您让我与您一起……”

 

守卫不当是死,但面对看上去能与新任首领一战、并且极有可能获胜的中原中也,临阵倒戈或许会为他争取活下去甚至升职的机会,毕竟,这种情况下要选一边的话……他咬咬牙,坚定地仰头看着神色不明的中原中也。

 

这句话点醒了一部分人,又有几人艰难地请求:“让我们追随您……!”

 

中原中也没有动作,站在那里任由那人拉住他的裤脚苦苦哀求,略长橘色的发丝垂下遮住了眼睛,看不出他的表情如何。

 

这样的话,一定算是选对了吧!他们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即便太宰治做了首领,也不一定比中原中也强,正是新首领继任之时、局势并不明朗,大部分人仍然选择静观其变不敢出手,再加上中原中也是出了名的脾气爆,与太宰治多年搭档但性格不合,再加上干部之位的争抢……被这一刺激,说不准会不会失手杀了太宰治自己坐上首领的位置呢……

 

这样一来,自己这时候的选择才是至关重要。

 

这样想着,他艰难地抬起头,眼睛里亮出看到未来仕途风顺的光:

 

“求您……”

 

在同行人亮着光的眼睛中,下一秒一下子缩成银针大小的瞳孔里倒映出第一位出声的人,在哀求的声音霎时转化为尖利的叫喊声的同时,从脚踝向上的所有关节伴随着不妙的“咔嚓”声音突然悉数扭曲成恐怖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

 

几乎要把眼睛瞪大出掉出眼眶,紧接着是一根根的脊椎和胸骨,碎裂的声音和尖叫声让所有人同样睁大着眼睛,只有内脏破碎是无声的,转而变为浓稠的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从耳朵鼻腔和嘴巴里流出。

 

中原中也轻笑出声,微微抬起头,看向一众惊恐的下属,声音压的很轻:“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

 

“我是去向那个混蛋讨个说法,倒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挑拨离间、同室操戈的杂种……”

 

“被称为港黑的叛徒也不为过啊。”

 

接下来,刚刚出声恳求的几个人接二连三的发出尖叫,无一例外被重力一根根碾碎骨头,最后才碎了脑袋,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上。在可怖的咔嚓声与尖叫声中剩余没有说话的守卫几乎是要咬碎自己的牙齿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抬不起头的视野中所见满是浓稠的猩红,顺着地板缝蜿蜒流到自己脸上。

 

抓着自己裤脚的手无力地垂下,他像是惹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皱眉径直跨过一地尸体和瑟瑟发抖的众人向着禁闭的暗红色大门走去,重力破开了门,机关放下,一排排书架遮住了落地窗外的夜景,里面办公桌前坐着背对着他熟悉的黑色影子。

 

直到见到那人,那股四处发散的愤怒才如有实质般狙击到太宰治身上,这位一个小时前还在宿舍与他打趣开玩笑的人,现在已经带上了象征着首领的红色围巾,端坐在办公室前了。

 

“哎呀……”他缓缓转身,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这是来给我送便当了吗?”

 

中原中也几步跃到他面前,走路带起的风扬起了风衣下摆,他一掌拍到桌子上,开裂的纹路顺着掌心爬开,怒吼道:“你他妈做了什么!?”

 

太宰治叹了口气:“中也啊……面对首领的礼仪已经全部忘记了吗?”

 

“首领……?”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发颤,鲜明的怒火从他眼中燃烧起来,“首领……你把森先生怎么样了?”

 

“现在提起‘前代’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太宰治的表情慢慢地冷了起来,真正有首领的威压从十八岁的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现在对于中也来说,森先生是逃了还是死了,有什么不同呢?”

 

中原中也猛地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提起,裹着劲风的拳向着面门砸去,突然被一张薄薄的纸挡住,一下子停在半空中,风微微扇动纸张。

 

太宰治勾起嘴角:“银之手谕在这里,中也是准备抗命吗?”

 

中原中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是十分可怕的,极度的怒气冲得他发冷,寒意从脚底升起,冰冻住结了霜的眼睛,像是极地万年未化的冰川,仅仅是看着就迸发出惊心动魄的寒意。

 

可是他抓着的这个人明显是毫不在乎自己危险的处境,重力使能砸碎别人头颅的手就停在与面部相差不到三公分的位置,他还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中也,不用我提醒你吧,你是献忠于港黑、还是森先生呢?”

 

“我……!”

 

当然,他始终如一地献忠于港黑、献忠于横滨,他是组织的奴隶、首领也是、森先生也是,如果能让港黑更好、能守护这个他所爱的城市,无论这个职位上是谁他都情愿俯首称臣,成为一枚好用的旗子。

 

在对视中,中原中也看不透太宰治暗色的眼睛,像是落地窗外悬着的一轮红月,被黑云蒙上一层雾。他向来引以为傲的默契如今像是个笑话,他的搭档篡权做了首领,他竟然还在纠结太宰治是不是那种暗斗明争之人。

 

太宰治看着他,平静地说:“中也,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中原中也站立着,而被揪着领子提起来的人也不急,就静静地等着。

 

终于,他最后抬眼看了眼太宰治——那个他已然陌生了的前搭档,松开了手。太宰治整理了一下领子,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摇了摇头状似感慨道:“中也还是这样,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中原中也站在桌子前,一动不动地紧紧握着拳头,即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驱使盛旺怒气的根源是对太宰治所做的一切的不解与自己未被提前告知的恼火,他还是不懂: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为什么?太宰治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首领之位对他来说有什么必得不可的理由?

 

这时太宰治轻笑道:“还等什么呢,中也。”

 

他无辜地摊开双手。

 

“——向我展示你的忠心吧。”

 

 

 

恶心死了。中原中也这样想,很恨地瞪了莫名笑着的太宰治,缓缓摘去帽子半跪下来:

 

“我将自己的满腔热血全部奉献给您,首领。我会保护这个您不惜沦为奴隶也要维持的组织,胆敢蔑视港口Mafia的人,都会被残酷无比的重力所击溃。”

 

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宰治歪了歪脑袋说:“鉴于下属中原中也于新任首领上任之时、局势动荡之际,为港口黑手党抹杀叛徒,保护首领有劳……”

 

他看向对方逐渐睁大的眼睛,拉大了微笑:

 

“越升为最高干部,贴身保护首领。”

 

你看,你还是早我一步当上干部。他露出玩味的笑,看到中原中也露出意料之中屈辱的表情。

 

半晌,中原中也才艰难地起身,低头回道:“谢首领。”

 

太宰治起身准备前往会议室,现在首领职位更替,未来的发展路线和职位规划需要新一轮大换血,召开五大干部会议是当前最为重要的事情。

 

长长的黑色披风擦过肩膀,中原中也仍然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太宰治皱了皱眉,不满地挥了挥手:“中也应该知道什么叫做贴身保护吧?”

 

“我有一个问题,Boss。”在他背后,中原中也这样说。

 

“什么事?”

 

“我将永远献忠于港口Mafia,成为这个组织的奴隶,会保护这个首领不惜沦为奴隶也要守护的组织、保护这个我所爱的城市……”他回过头,蓝色的眼睛看着那个黑色的背影,一字一顿地说,

 

“但是太宰,你的目的是什么?”

 

良久无人说话也无人动作,在全黑色的空间里,连时间似乎都是静止的,他只是等待着、等待着,太宰治向前走了几步,没有回头,声音懒懒地传来:

 

“看来我们目标一致呢。”


“还有,你该喊我首领才对。”


中原中也的眼睛慢慢沉了下去:在太宰治的身后,他只能看到一团恶鬼一样的死意化成影子跟随。

 

 

 

11.


中原中也破开门的声音太大了些,要不是刚刚加固过大门,这会儿门可能已经被踢飞了。那么多年了,还是冒冒失失的。太宰治坐在桌子前,头疼地放下手里的纸张。

 

他看起来很生气:金橘色的发丝像是盛火,即便一手扶着帽子也遮不去那过分灼热的颜色,眼睛像是燃烧烛火顶上的蓝色,在这被黑色红色包裹的暗色的办公室中是罕见的亮眼的色彩。

 

“我有没有说过,”太宰治叹了口气,“没有首领的命令,干部在门外待命即可,中也这样冒冒失失闯进来是要受到处罚的。”

 

刚刚把中原中也请出去的方式有些粗鲁,但他的确要和中岛敦单独对话,这些内容不需要中原中也深究。他不知多少次用首领的身份强迫中原中也听令。他的狗有时太不听话了,暗地里调查他也就算了,现在几乎是明着与他对着干,他不得不像拒绝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用命令阻止中原中也踏入他的计划之中。

 

很多次了,中原中也似乎执着于探究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并致力于阻止他完成杀死自己的计划,这对于他来说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中原中也带着怒火半跪下来,帽子被摘下放置胸前,明明是臣服献忠的姿态,但抬起的面孔是燃烧着忤逆的愤怒:

 

“您知道我的工作是无时无刻保证您的安全,还请首领下次不要让我难做。”

 

他感到好笑:“哦?我哪里让你难做了?我的指令很清楚,中也,你只需要听命就行。”

 

中原中也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明明是在逼迫我违逆你的命令,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太宰治的嘴角渐渐扯平,强行扯出的微笑变得难看,在中原中也面前他实在懒得维持那副伪善的面孔,这个人总会把他内心里最黑暗最见不得光的那一面勾出来。看着他忠心耿耿的最高干部、他最难管束的搭档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倔强地抬起头盯着他,动作绷紧得像一个雕塑。太宰治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

 

“不用中也提醒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一点点俯身拉进两人的距离,直到清楚地看到那双不灭的蓝色焰火,“中也只需要按照我的指令,一步一步走下去就可以了。”

 

他的搭档了解他,他又怎么不知道中原中也当然看得出他生的欲望早已消失殆尽了。似乎中原中也一直是那个始终反抗逾越打破规矩的那一个,但事实上,他才是一边下令让中也护他周全、又一边致力于将他排除在计划之外再从容赴死的矛盾体。

 

他需要他搭档对他的了解,为他最后的死做最好的心里预设,但他也清楚,中原中也一旦知道他赴死的打算,一定会不负余力将他从死亡边缘拖回到这个氧化的世界中。

 

这是无解的。

 

“混蛋——!”中原中也这会已然忘记两人身份地位之悬殊,几乎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将他杀死一般咬牙说着,“我说了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太宰,你给我记住了!你要死也是死在我的手里!”

 

他们争论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了,他已经对这个话题感到疲倦了。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危险的距离下他甚至可以看到那人轻轻颤动的睫毛和因为愤怒颤动的嘴唇。

 

他想也没想,直接掐住下位者的下巴咬了上去。

 

面前这个人总是这样,鲜活的生命与鲜明的色彩是不该出现在这个色泽沉闷色调昏暗的故事中,明明只要乖乖地、听话地做一个只遵循故事情节来的人偶或背景板,这一切就会在时机恰当是结束……

 

他沉沉地看着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你在执着什么?

 

一个半跪一个俯身的姿态,本就不是一个对等的吻,却在争夺主动权的战争中撕咬出血腥的味道,本是彼此交融的暧昧举动,他们却想从一个吻中分出胜负。

 

中原中也何尝不知道太宰治的那点心思,他那股子死气都快从港黑大楼里溢出去了——可是为什么?这是你的计划还是被胁迫下的求救?十六岁的那场爆炸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不让我插手?我又能改变什么?

 

他倔强地瞪着那只无神的眼睛:明明我可以让你活。

 

对于中原中也,他所见的是大病初愈的搭档自十六岁突然完全变了个模样;但对于拿到书的太宰治,他已经走完了另一个一生。发生在爆炸前几天那个轻飘飘的吻,对于中原中也是他们作为不彼此戳破的暧昧者的最后一次、也是最接近少年懵懂发芽感情单纯的试探,但对于太宰治,那份记忆已经过去了一辈子之久。

 

——明明是你威迫利诱把我的生命带到青之时代明丽的色彩,你又凭什么自己一声不吭地把暗沉的色调带了回来?

 

以中原中也咬破了太宰治的舌头为结局,前者恶狠狠地用手背抹了把嘴,抓着他的领子说:“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会继续查下去,再有下一次我会提前把你杀了完成你的夙愿。”

 

太宰治懒洋洋地回复:“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他知道中原中也已经彻查了很多遍那场爆炸的始作俑者与作案团伙、当时给他抢救看病的医生护士、甚至大姐派去营救他们的援兵,那场爆炸的报告快被他翻烂了,但仍然没有找出太宰治突然改变的原因,在其他人看来太宰治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有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一心求死的人突然布下那么大的一盘棋。

 

放任中原中也调查森先生、调查这些事情是他最后留给他的空间,没办法,中原中也在他那里是变数、是不容撼动不能改变的人生轨迹,对彼此的过于了解让他无法轻易操控这个人的未来,只能当做笔力不足留白下来给他自己填写。

 

当一个既定的故事中,有一个人在故事的留白处奋力改变另一个人的生命轨迹,这个故事的最终走向会是什么呢?




12.


正值秋末十分,清早的风有些湿冷,吹动着暗红色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尖塔的尖顶修缮的痕迹很是明显,全新的白与过去老旧的灰扑扑的白色嫁接在一起,显现出古怪痕迹。过去被灰尘和四季的风划出的痕迹笼罩着的玻璃如今沐浴在晨光下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有些刺眼。


大约在几个月前,这所孤儿院突然整修,基本上把破败的地方补了个遍,就连院子里的杂草也被修剪过,现在这个时间还见不到孩子在上面嬉戏。


拢了拢一整个裹住自己的驼色大衣,头发挽成一小团放在帽子里,戴了副墨镜,除了从大衣下露出的高跟鞋和小桥的身板能看出大概是个体格娇小的女人,分辨不出面容身材。


“小姐,请这边来。”挽着丸子头、穿着护士服的女生这样说,笑了笑,做出“请”的姿势。


沉默着点了点头,跟在等候着的人身后来到了顶楼,女生敲了敲门:“院长,我把人带过来了。”


“进来吧。”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屋内装横倒是不再那么压抑,从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草坪上的孩子,甚至种了些养眼的绿植,屋内的人已经温好了茶,丝丝缕缕的茶香充盈了整个室内。


把帽子摘去,橘色的头发散落下来,他微微欠身。


“中也君为了见我,还真是辛苦了呢。”已经快要步入中年的男人笑呵呵地说,摆了摆手,“小小院长罢了,还用不着这样行礼。”


“首…森先生。”


中原中也抬起眼睛,注视着这个港口黑手党的前代首领、也是他的引路人,轻声叹了口气:


“知道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森鸥外笑了笑,换去首领的衣服穿着白大褂看不出什么架子,但还是有熟悉的威严:“我也没有想到中也君能找到这里来。”


“听闻这里的孤儿院突然做了整修,对比了时间,又打听到原来的院长不在此处的消息……大概也猜到了。”他这样说,淡化了自己找寻森先生时动用的一切手腕和关系才找到了这一条线索。


中原中也跪坐下来,捧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淡化了面前人的面孔,他突然也不想问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并没有什么意义,或许在森先生看来太宰治的继任是对港黑发展的最优解,根本不需要别的理由,他也甘心退位。

 

森鸥外品了口茶:“中也君找到我,是想问什么事情呢?”

 

他摇了摇头:“看到森先生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森鸥外看了眼面前这个长大了些许的孩子,原来气质中不顾一切的冲劲被沉稳取代,能看得出成长了很多,他笑了笑:

 

“如果是这样的话,中也君就不会冒着风险来见我了。”

 

中原中也握着茶杯的手收紧了。

 

“我猜,是和太宰君有关系?”

 

“……”

 

年长者露出了然的笑意。

 

他回忆起当年两个打闹的孩子,一转眼,一个做了首领一个做了干部,怎么想都让人有几分哑然失笑的怅意。

 

“我……”中原中也挣扎了一下才开口说,“我不知道、太宰做这一切……”

 

他抬起挣扎在迷茫中的蓝眼睛:“他是为了什么呢?森先生或许是认为这是最优解,但对于太宰,他不是会因为对港黑的最优解而选择牺牲自杀理想的那种人。”

 

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些话他根本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也就是面对着长辈一样的前代首领,又没了过去上下级的关系,才在那过分了然的注视下说出了这些东西。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茶液缓缓注入杯中,森鸥外为他续上了茶,过了半晌,才问:

 

“中也君为什么要执着于追求意义呢?”

 

他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

 

知道与否、或者说太宰治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

 

“人如果一定要知晓任何事情的意义,便也没什么意义,”他这样说,“中也君也是人类吧?那种执念带给自己的痛苦,是无法靠别人疏解的。”


“换而言之,今天我说什么中也也不会信。”他轻轻眨了眨眼:


“不如中也先想想看,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13.

 

最后面见从未相识的老友让他有一种“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的感受,又或许是终于可以从这场没头没尾的荒唐剧目中彻底解脱自己的灵魂,即使被好友的怀疑与冷漠中伤,但好在他已经麻木,反倒有一阵说不上来的轻松。

 

该告别的人已经告别,接下来是让最后将他拴在人间的一根线放得远远的,拉成看不见的银线的程度,再大的拉力也将在坠楼时被重力扯断,无解的题也便在此以此为答案,彻底结束他的痛苦。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首领办公室,那里有可供他休息的休息室,他很久没有回去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子里了。

 

打开门,本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办公室里的中原中也正靠在他的办公桌上,整个人浸泡在一滩黑暗中。

 

他皱眉,沉声问:“中也?你在这里做什么?”

 

中原中也抬起头,看着他,距离之远他看不清那人的眼睛:“你去了Lupin,找到了织田作之助,你和他说了什么?”

 

太宰治闭了闭眼睛:“你调查我。”

 

他知道中原中也从来没放弃过调查他,但基本上不过分地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他以为中也的调查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但忘记了正是在自己栽培下逐渐成长为一名首领的搭档已经可以做到让他毫无察觉的地步。

 

中原中也向他走过去,目光炯炯:“你和侦探社有什么牵连?你多年前带走的芥川银是为了他哥哥吗?你关照过他、那里的社员芥川龙之介,也有意让游击队队长中岛敦与其试探接触,又与其社员织田作之助私下会晤——这些行动都是你计划中的吗?”

 

太宰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听到这里他突然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发觉中原中也的调查——他已经跟累了,疲于周旋构造一个完美的故事,但最为不确定、最难掌控的因素,中原中也,被他下意识选择归纳在自己一方中,像是过去为搭档那时,他算计的了所有人,都是在他与中原中也统一战线的基础下。

 

这一次,他也只能给中原中也潦草地安排了一个“接任者”的身份就放任其发展了,以至于发展至今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忽视的中原中也仍然在一步一步坚定地成长着。

 

中原中也还在说:“你在酝酿一个很大的计划,太宰,这个计划里你安排好了所有人,包括我。但我是唯一不服从你的安排的那一个。”

 

他步步紧逼,像是一定要把话挑明白来说一般:“你想让我接替你的位置成为首领,然后放心去死,对吗?”

 

太宰治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中原中也只能知道结局,但不能知道缘由,但果然他还是会问出那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挣扎的痛苦与不甘的怒气,“我调查了很多事情,但唯独查不到你在那场爆炸中发生了什么,会让你想到计划这样的事情。”

 

中原中也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像是纠结了什么,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推论:

 

“——这个原因是不能告诉我的,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是吗?”

 

沉默。太宰治知道自己只能沉默。他没想到中原中也连这个也替他想到了。

 

中原中也成长得太快,或者说在太宰治布下一整盘棋局时,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太宰治的身上,但他不能理解“书”的存在,就绝对猜不出他是为了什么,只要保护好这个秘密,就能保护好这个他费尽心思维系的世界。

 

沉默,中也便知晓了答案。

 

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二人都知结局已成定数,但四年来的日思夜想,中原中也不会放弃最后的机会。


他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和十六岁搭档最后与他拌嘴的面孔——多年的任职经历让他变得更加成熟,一点就炸的脾性被收敛,他意识到太宰治或许正在面对什么自己无从得知的事情,而纠结于原因已经来不及——他能感知到太宰治的计划就要走到最后一步了。


「“不如中也自己先想想看,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或许这就是意义。


他在给太宰治最后的机会,也是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你不能说的话,我就不问你为什么,太宰。”

 

中原中也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坚定地向他的首领走近,血红色的围巾绕在漆黑的人影上,像是吊绳,又像是从脖子留下的血,被不详缠覆上的人如同一抹即将消散的影子,中原中也就要抓住那个该死的吊绳把他拉回去世间。

 

“虽然这样说很恶心……”他握了握拳,挣扎了一瞬,然后抬起头来,“……我们还可以是‘双黑’,你需要我,即使不用说出来,我也会去救你。”

 

即便不用开口,即便不知缘由,即便不了解整个计划,信任是构成搭档的基石,被他维持至今。

 

在太宰治的注视中,他缓慢坚定地抬起右手,手掌摊开,轻轻放在脖颈处的choker上,手掌下是多年前这人给自己带上的项圈,皮革的触感很是熟悉,像是递交了拴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只要回以那个动作,便是默许了他的加入,暗号下无需多言,他会替太宰治碾碎所有敌人,像过去每一次的潜入任务,一个在暗一个在明。

 

他定定地注视着自己首领,眼睛像过去某个时刻透过玻璃窗铺洒在整个办公室的蓝,包含着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期盼,那个瘦瘦高高的黑色人影有些虚幻,似乎某个眨眼的瞬间就会消失不见,于是他便努力地睁着眼睛,像是坚定地认为自己可以抓住什么一般。

 

四年来他做过那么多调查,全部是围绕当初那个原因——现在他来要债了。


没有留给两人退路,他把自己和太宰治逼到悬崖边,或许到了今天他已经不需要真相,他只需要一个答案。

 

这是最后一次了,太宰,给我那个答案,我可以成为你战无不胜的底牌。

 

他咬了咬牙,抬起的蓝眼睛一如十五岁时那样明亮而自信:“太宰,我可以帮你活下去。”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在他的注视中,对面那个披着长长的黑色风衣的男人许久没有动作,安静得像是一座墓碑,在祭奠着什么人、又或是什么死去的感情,终于他有了动作,在一片纯净的蓝中,太宰治缓缓抬起了头——

 

中原中也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发生在浴池的水面之下,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男生的眼睛一改往日的死寂,一如美丽的宝石。

 

……那是几只眼睛来着?

 

太宰治没有动作,双手自始至终放在大衣的口袋里,像是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家、又像个铁骨铮铮的流浪汉。他缓慢地开口,像是老旧电影的最后一句台词,在扩音效果下显得刺耳又清晰清晰:

 

“中也,你该喊我首领才对。”

 

 

 

落地窗前的书架轰然落下,彻底将一整片清澈的蓝遮了个完全,这间密闭而窒息的黑色房间突然边做那间白色的小小病房,震耳欲聋的沉默令人窒息,这次他半躺在床上的小搭档抽条长高变成了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地融进那片黑里。

 

中原中也僵住了,六年前的发生在病房里的记忆像洪水一样涌来淹没了自己,他等待着太宰治与过去一样露出讽刺的笑脸嘲弄着说“被吓到了吗”之类的话语……但没有,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没有……没有声音。

 

果然,“他的那个”太宰治还是早早死在了十六岁,他所祈祷的,从一开始就是对着如同泡沫一般的影子;所期盼的的,只是一个早已死亡的灵魂;所坚持的,也是自作多情而已。

 

那自己奋力抓住的,到手也只会消散而已。

 

四年间的坚持就像一个巨大的笑话,告诉他,“你看,太宰治压根就不需要你,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以为他陷入泥潭,他根本就是沼泽本身”。

 

在太宰治的面前,年轻的干部站立了一会,良久才像是真正放弃了什么东西,他的右手从脖颈慢慢沿着胸膛下滑到心口的位置,随着这个动作缓慢地半跪下去,做出下级面向首领的恭敬姿态,却没有像过去一样抬起羁傲不逊的眼睛,中原中也的声音第一次在他听来有些刺耳:

 

“是我逾矩了……首领。”

 

他坠亡在十五岁的天空里,那片蓝祭奠了他的整个青春。

 

 

 

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法从中原中也嘴里听见“太宰”这个名字了,从此之后,他的搭档便彻底死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疯狂的、不近人情的港黑首领。

 

这是无解的吗?他想,明明这题的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从来只是他不愿意说出那句“再见”。

 

如果不是中原中也今天把所有的路给他铺好,所有的理由都已经找遍,他或许要让执念根植在中原中也心里,直到自己死去,也要成为一根刺,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明明阻止他调查的方法是将他从身边调离、明明让他安心可以告知他森先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明明让他放弃可以告诉他“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明明这些选项都曾横在他的面前,他却毅然决然地认为出路只有一个:把他拴在身边要他远离自己、与他接吻要让他恨自己、已经准备赴死去了还要让他接住自己……

 

不愿意放手的从来不是中原中也一个人。

 

真好。他突然想笑,一天之内他已经彻底变成这世界上真正了无牵挂的一个人了,就这样去死,放中也自由,不是很好吗?

 

他看着中原中也起身,与他告退,从他身边离开,帽檐遮住了他的神情,像是另一个世界线里发生过的某一幕场景。

 

太宰治拖着几日未休息过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座位,首领的位置像是一只沉睡的猛兽,把他黑色的身影吞噬进肚子里。

 

他趴到桌面上:他知道结局,甚至提前看了剧本,明明不该这么痛的……这难道不是一个完美的故事吗?

 

 

 

13.

 

太宰治 死青花鱼、混蛋太宰、未来比搭档矮二十厘米的绷带浪费装置的计划书(中原中也修改版。ps.太宰治的计划书其实只有备注是太宰治本人写的,pps.谁让你乱改我的计划书的啊混蛋!!?):

 

1.哈哈看我怎么大改特改你的计划!(喂喂不要写在第一点上啊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诅咒混蛋太宰每次自杀都会失败!每次寻死都会被阻止!每次要死掉了也都会被救活!反正就是要一直一直一直活下去!(中也真的超级恶毒啊!好崩溃!我不管,我才不要活成恶心的大人!)

 

2.在十八岁前被自己的搭档一脚踹掉,比我晚当上干部的是笨蛋。添上,备注,被比自己高二十公分的搭档。备注,比太宰高二十公分的中也。(我说笨蛋加多少个备注都不会改变比我矮的事实,矮子是中原中也,备注,比太宰治矮二十公分的中原中也:p)

 

3.太宰治会一直做他讨厌的工作到老,然后被那时候已经周游世界、养了条狗、出了个人专辑的风光搭档嘲笑死。

(喂喂喂这到底是谁的计划书!不要在我的计划书上写上自己的计划啊喂!)

 

4.想不出来了!反正祝太宰治倒大霉!

(这算什么鬼计划啊中也你能不能对我的计划上点心!)

 

 

他找到了两页计划书,搬家时自己收好了放在柜子里,自己的那一份他拆也没拆,只是打开了太宰治的那一份。

 

上面有那时候太宰治还略显圆润的笔迹,在他的笔画上填了很多古怪的东西,の、サ等字符上都添上了像是奇怪的小表情,像是一排长着笑脸哭脸的字符下一刻就要从纸面上跳出来,歪着脑袋笑话他似的。

 

他看了看,嗤笑了一声,将两页纸揉在一起扔进烟灰缸里。

 

两张纸页以蜷缩的姿态拥抱在一起,却在无知中把危险的火焰给彼此渡去,燃烧在桑菲尔德庄园的火焰却杀死了埋藏在少年心里的根,最终变成两滩一吹就散的灰,他想,无所谓,或许还能相遇在风里。

 

什么啊、自己写了这么多无聊的东西,不还是遵从本心地去死了吗?

 

他往烟灰缸里加了点酒精,火苗顿时燃得更旺了一些,他看着盛燃的焰火和一堆灰烬,突然没趣地用手指暗灭了火芯。

 

那个家伙啊,好像一直都是这么自我的混蛋。第一次的吻不明不白、而后所有的亲密都被强硬地冠上“首领的命令”的名义,他总是这么自我的就决定了这一切,从来没有问问他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步步的退让和信任给他带来了什么?亏他还信了什么搭档是彼此的后背之类的屁话!明明就是可以被利用与抛弃的东西!

 

上好的红酒倒入玻璃杯又被他一饮而尽,微醺的感觉挺是好受,像是成为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远离现实的灵魂剔透又轻盈,他今天可是开了瓶柏图斯庆祝自己的彻底自由,烧了两份计划书来给自己定下新的未来。

 

从他彻底理解太宰治并不需要作为搭档的自己之后,放下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一直以来自己不愿面对的事情被挑明了说开之后似乎也没什么所谓——那就是个混蛋而已!他是否真正认识过太宰治、与太宰治是否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他这个无关人员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个意义已经死去。

 

连接着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一根线,或许是一边拉着一脚踏入黄泉的灵魂回到世间、一边系着无知无觉的神格化作人类,又或许是一边扣下对生活已毫无眷恋的灵魂得不到安息、一边绊住走向自由与广阔世界的生命被困于一隅之地……剪断这根线会带来什么,他不知道,但事已至此这根线已然自己崩断,任由两人背道而驰走向自己的未来。

 

那个人的未来与我无关。我不想被困在以太宰治为中心的小说里。既然他不想再活着,我只要做好我的事情就可以。

 

我不想被他带入黑暗里。我想活着,热烈而赤忱地活着……我明白他的计划,无非是他走了,把港黑硬塞给我——但他忘记了,十五岁的我从没在计划里提到我想要这个。

 

我会养一只又可爱又帅气的金毛犬、骑机车环游世界、认识新的朋友们……旗会,之前与我交手过的那几个人似乎也挺有趣、我会去录个人专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收集全世界最棒的红酒与帽子,然后等我做完这一切,我会做一个好首领,作为我所深爱的组织重心的奴隶,让港口Mafia永远立于横滨的中心,用重力碾碎一切胆敢冒犯组织的敌人。

 

如果他想死的话……

 

“那就让他去死好了!”他喊出声音,然后大笑着举杯敬了敬空气。

 

到那时候,我会去你的墓碑前狠狠地嘲笑你一番,混蛋青花鱼。

 

 

 

14.

 

“欧洲那边就中也去吧。”

 

太宰治说,翻动着面前的文件,纸张发出哗哗的声音。

 

“遵命。”

 

中原中也的毫无情绪波澜的声音传来,他不抬头也知道这个人也是没什么表情,如果真的如雕塑一般僵硬他还能认为有被前几日的事情影响到几分,但中原中也自始至终只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疏离,直视他的眼睛里只有结了霜的一层冰,看不出什么含义,言语上甚至比面对森先生还退让几分。

 

这个样子出乎意料的令人讨厌。

 

“知道去做什么吗?”他故意为难地发问,想着如果中原中也说错了什么自己还能嘲讽上几句。

 

“镇压欧洲勾结外党的反叛势力,让所有胆敢挑战港口Mafia权位的敌人被重力碾碎。”他回答。

 

果然,还是意料之中的一根筋。他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已经准备好了台词——

 

“当然,对接通往巴黎的宝石航线的日常工作、与意大利黑手党谈判协商和有合作关系的驻欧企业的发展属下都会有所考量,其余的工作文件已经交与我的秘书安排规划时间,请首领放心。”他接着说。

 

太宰治的手顿了顿,差点忘记这个已经不是还要嚷嚷着让自己修改演讲稿的笨蛋搭档了,现在中原中也已经成长成一个合格的干部、一个合格的预备首领,不需要他提醒什么事情了。

 

但是还是很讨厌啊,这种精明的样子,放在小矮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啪”的一声合上文件,他没有回应中原中也的话,转而面向尾崎红叶:“最近抓捕的老鼠怎么样了。”

 

女子开始缓缓叙述刑拷问室里得到的信息,太宰治听了一会,突然在尾崎红叶结束了一段话之后毫无征兆的面向一旁听得认真的中原中也,露出一种惊讶的表情:

 

“中也还在这里做什么?那么多工作等着中也去做呢,还有闲心在这里听报告吗——”

 

这就是没事找事。本就是他开的干部会议,哪有接了任务开了一半会就告退的道理,会议室里几个人都有些诧异地瞪大眼睛却不敢吭声,就连尾崎红叶也压了压愠怒的视线,太宰治说完这一番话后眼珠不错地盯着被点名的人的表情,似乎想在他脸上捕捉到一瞬间的恼怒或是尴尬的情绪。

 

——但没有。

 

中原中也站起身向他躬身请退:“属下领命,就先告退了。”

 

没有。即使这是最后一面,他也没有再看见那双蓝眼睛里熟悉的、明亮的感情色彩。

 

好遗憾。

 

他止不住地想,好遗憾。

 

怎么会这么遗憾。

 

后面的会他没怎么用心听汇报,总是有些出神,最后决议散会,只有穿着华美和服的女人仍然留在自己座位。

 

太宰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大姐不走吗?”

 

尾崎红叶眼神复杂地看了眼他,叹了口气:“冒犯了,首领,但您和中也……最近是有些不开心吗?”

 

“没有噢,”他说,表情平静,“首领和干部,本来不就是这样吗。”

 

尾崎红叶看着这个像是已经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孩子,心知自己会想几年前一样,中也从不听的劝告,太宰治就更不会听了。身份之差放在这里,她多说更是无益。

 

她无奈地准备起身告退,却听见太宰治再次开口:

 

“中也他,最近交了新朋友吗?”

 

眨了眨眼睛,尾崎红叶想起这孩子最近多出来的一辆机车与言语中多次出现的“旗会”,谨慎地回答:“妾身不是很清楚,但那孩子最近挺开心。”

 

“这样啊……”太宰治说,挥了挥手,像是突兀地问起这件事一样突兀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尾崎红叶走后,留给他的又是熟悉的空房间,四周的黑色像是鼻涕虫黏附在身上,很是恶心。

 

这样不就好了吗?他想,中原中也的生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在走向正轨:尾崎红叶待他如亲生弟弟、他也认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结实了自己选择而非硬绑在一起的人、他学会了很多东西,正在慢慢成长为一个可以取代他的首领,这样他也能放心地死去……

 

这不是很好吗,如他的计划书所写一般,摆脱掉他好好生活下去。

 

而他的计划也进入结尾:他将中岛敦和泉镜花带到港黑,将他们培养成“白色死神”和“三十五人斩”,他们虽然身在港黑但对暴力的厌恶注定让他们从黑暗脱身走向白天;他带走了芥川银,种下了芥川龙之介对他和港黑仇恨的种子,最终换取与中岛敦安排好的对决;他最后与织田作之肋说了再见,虽然没得到什么好的回应,但算是对他所做的一切有了个交代……最后就是把唯一的不定数中原中也送去欧洲,这一切就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他们走向自己规划好的未来,挺好的,不是吗?他这样想着,轻轻合上了眼。

 

 

 

“……好遗憾啊,好遗憾。”

 

 

 

15.

 

天台上的风刮得很大,吹的他的风衣猎猎作响,刮在脸上像是刀割一样痛,嚎叫的风声像是在给他送行,太宰治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心想这还真是和自己“清爽而充满朝气的自杀”的座右铭背道而驰。看着两个孩子的缠斗了一会,在合适的时间出声制止了他们。

 

“恭喜你们,”他带着轻松的笑意,向着两个狼狈不堪的孩子走去,“真是一场精彩的战斗。”

 

像一个裁判员,他宣布了芥川的胜利,接着解雇了中岛敦、连带着泉镜花一起,如他所计划的一般把他们赶去光明的世界里。

 

黑色头发的男孩痛苦地嘶吼着向他的敌人发动罗生门:“你究竟想从这场战斗里看到什么!?”

 

看到什么……

 

他究竟在期盼什么呢?他想,是以一个恶心的救世主的身份坠亡、还是为了那可笑的“另一个世界的执念”?

 

悲剧究竟具有何种力量、可以让故事之外的他铭记至今呢?

 

黑色的怪物像深渊,划破空气直奔他而来,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被人间失格瓦解,他想,已经无所谓了,解释完这一切,他就终于可以安心赴死了。

 

站在一脚就可以跌倒下高楼的位置,看着似乎要压下来的阴云触手可及,整个横滨都尽收眼底,下方穿行的电车像是爬虫游走在丛密的城市森林,不难想象接下来说出秘密像是巨人的脚印,可以让这小小的世界分崩离析。

 

他张了张嘴,说道——

 

话音被吞没在风声里。

 

身体有些僵硬,他意识到阻止自己说话的是口袋里突然震动的手机——可是为什么?这种时候,他明明告诉过小银,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他,是有多么紧急的情况才会让她违抗命令将这通电话接到首领的通讯线路上?

 

风呼啸着从顶楼上方涌过,疾驰而下,似乎急急地想将他推下楼去,红色的围巾像一条摇摇欲坠的风筝线飘荡在风里。

 

他想,不要去管这通计划之外的电话,只有最后一步了,跳下去,一切不就结束了吗?

 

该结束了,这是最好的结局。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颤动的手机,像是有谁在手掌下颤抖着哭泣,就连手指也烫到了似的缩了缩,连带着心脏也在不安地鼓动着,像是要跃出胸膛之外。

 

——这会是谁?

 

他动了动在风中已经冻成冰块的身体,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翻开盖子放到耳边——

 

“首领大人!”急切地声音从那边传来。

 

不,这不是中原中也的声音。

 

他不知道该是惶恐还是庆幸,但电话里是他完全不熟悉的声音包含的惊惧与悲怆又让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

 

“什么事?”这时他感谢风声模糊了自己问句,才让声音的颤抖没那么明显。

 

那个声音继续说,像是嘶吼着什么,在风里有些听不太清:

 

“是中原先生——中原干部他——”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他想起中原中也的部下那群与他完全不同的五大三粗、不善言辞的铁血硬汉,从十五岁起就跟着个子小小的他的直属部队,是什么让这群斗士强忍着悲意哽咽着发出声音:

 

“属下没能保护好中原干部真是罪该万死、先生他——他殉职了啊……首领大人……”

 

 

 

本来等在原地的两个孩子,似乎在这一刻看到那人的身影在空气中晃了一瞬,中岛敦急急忙想冲上去,但他被那令人绝望的悲痛压抑到难以呼吸。

 

……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宰治定定地站在那里,第一次对现状感到迷茫:

 

——什么?——什么叫做——殉职?

 

风涌动着,这会却是把他向前推,远离身后的万丈深渊,他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中原?中原干部?那个中原——中也?

 

中也?

 

怎么会是中也?

 

他用了污浊吗?除了污浊,还有什么能杀死中原中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又怎么可以使用那种东西?为什么没有人联系他、告知他这件事?如果、如果早一些知道、早一些、再早一些——

 

愤怒的火焰极其突兀地空茫茫地烧了起来,成为茫然情绪让他回归以现实的一条引线,他听见自己问:“……发生了什么?”

 

空洞的愤怒越来越大,他从未感到如此之痛苦,似乎是什么撕裂开来他的心: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用了污浊——

 

“——是爆炸!是一场爆炸,我们刚刚才找到中原先生的遗体……”男人哽咽着说。

 

硬生生的撕裂停止了,刮过一阵风,轻飘飘地吹灭火焰,留下巨大的空洞留在心间。

 

他眨了眨眼:……爆炸……?

 

静静地站立在天台上,在他的眼睛里另一场时隔多年的熊熊大火燃烧起来:

 

应该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在眼前浮现,那场爆炸,十五岁的男生在半空中把外衣扔给自己,然后是什么东西滚到自己脚边,接着是那声巨大的占据了自己所有注意力的“太宰!”、他看见扑向自己的一片蓝色中满目的痛苦与惊惧……

 

怔愣中他想,死在那时候似乎也不错,至少在死前看到了中也作为人类最痛苦的样子……可是现在呢?这算什么?爆炸、那种东西也配伤害到中也?

 

“是异能者、有一个异能者在那里,”男人似乎隐藏着巨大的悲痛,说话语序有些混乱,又尽力在首领面前表述好事情的经过,“明明我们兄弟都在外面、都逃出了爆炸范围……中原先生也在外面,当时设置的炸弹只有最后几秒钟的时间,我们都以为任务已经完成,中原先生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人,突然冲了进去……”

 

他哽咽了一下:“我们没能拦住他,紧接着就发生了爆炸……”

 

“……我们找遍了废墟、最后才发现中原先生和那个异能者……”

 

他感到难以呼吸:是什么样的异能力能让他在最后关头不要命地冲进爆炸范围?像Q一样的操纵精神、还是不可抗力的牵引力——这太荒谬了,谁能杀死神明?

 

自十六岁以后、他再也未曾体会过的巨大痛楚像洪水席卷而来,几乎要扎破有实质的黑从他四周散出去,但他仍然在忍耐情绪、至少知道是谁杀了中原中也——

 

“我们不知道、那只是个计划之外、误入现场的孩子、在最后时刻因为恐惧爆发出了自己的异能力,我们找到他时,他被中原先生护的很好,只是受伤昏迷……”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减弱了,静默下来:

 

“我们看到那个他的样子,首领大人……”

 

太宰治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您。”

 

 

 

16.

 

他看着面前十六岁的自己躺在病床上,一只露出的鸢色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伸出手,蓝白色的光一闪而过,男孩恢复成自己的样貌,终于在他空洞的注视下忍不住掉起眼泪,又因为害怕拼命地抹掉不听使唤的泪珠: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个误入爆炸范围的男孩拥有的异能力是在与一个人注视时可以变成那个人内心深处最爱的人的模样,是个极端情况下可以保命的异能,但唯一受限的是短时间内只能针对一个人发动异能,且异能力生效时会客观上改变自己的样貌。

 

中原中也就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看到了大火中的十六岁搭档。

 

……变成爱人的模样……

 

“看着我,”他突然抓住男生的肩膀,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开口说,

 

“对我发动你的异能力。”

 

无助的男孩看向他,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肩膀也痛得吓人,顿时哭得更厉害了:“我不会!……对不起…我、我做不到……”

 

——是啊,做不到的。

 

慢慢地,他的手滑落下去,静静地垂在身体两边:他在想什么啊……怎么可能呢?

 

他被人间失格困住,即便是假的,也见不到最后一面。

 

值得吗?中也。

 

不是说好了,你完成你的计划、我完成我的,现在好了,我们一个求生不能、一个求死不得,落到这种境地,还不是怪你。

 

值得吗?中也。

 

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你有没有想过原本计划的养一条金毛犬、开着机车环游世界、加入旗会,好好守护你所爱的港黑的那个未来?爆炸发生的那一刻,即便心知那是假象还是义无反顾扑上去的你,想着的是救下了你心里那个十六岁的搭档、还是想到这样能救下了准备赴死的我呢?

 

回答我吧。中也。

 

……回答我吧,中也。

 

 

 

太宰治在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了最开始十五岁的自己的那份人生计划,那是当时自己怕中原中也搞丢了计划书偷偷模仿着他俩的笔迹一笔一划默写下的一份,上面还有十五岁的中原中也修修改改的痕迹:

 

中原中也 蛞蝓精、只会发脾气的笨蛋肌肉脑袋矮子的计划书(太宰治修改版。ps.备注是太宰治写的。pps.备注是废话不用看。ppps.幼稚鬼!都说要修改了还加备注的中也是幼稚鬼!):

 

1.从今天起一天长高一公分。(那十八岁之后中也就可以成为港黑大楼了……好恐怖,还是小小一个的比较好)

 

2.养一条帅气的狗,可爱的也可以,喜欢帅气又可爱的金毛犬。(我建议中也每天遛自己的时候带个镜子照一照自己,中也是金毛狮子王。嘻。)

 

3.要骑着机车环游世界,去超级多的地方!认识很多的人!(听上去好累喔……不愧是活力四射的软体动物呢,还有,真的会有人喜欢黏糊糊的蛞蝓吗?)

 

4.要出个人专辑,就让太宰帮我录歌好了!(才不要!中也不要擅自决定这些事情啊!)

 

5.收藏世界上所有帅气的帽子和好喝的红酒,每天换着带,每一个小时换一顶。(噫……好恶心。备注:给我说清楚啊哪里恶心了混蛋?!)

 

5.早早当上干部然后一脚踹掉太宰治,我可是超级厉害的!(简笔画,被修改成涂黑的卡通蛞蝓,看不出原型)

 

(好吧,反正我也没打算活到那时候,那就祝中也像世界上任何一个可悲的人类一样,好好生活下去吧。)

 

 

 

那本该是他的故事,写在一张轻飘飘的纸上,却成了别人的故事了。

 

这时候再看来,如果十六岁那年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他们会像他所看的另一个世界、他们所写的计划一样生活下去吗?

 

 

 

再也不会了,他想,他们双双死在十六岁的盛夏里。

 

 

END



————————————————


写在后面:

首先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这是第一次大胆地写算是“一厢情愿”的中也,请对本文的OOC内容多多包涵TT

这是我第一次写if线,一下子没刹住车,也会有OOC,把所有想说的都融入这个故事里了,会有些杂乱,有一部分还是私设,希望理解。

首先我很心疼首领宰和if线的中也,这两个人在这个故事里都受了无妄之灾,一个在十六岁失去了未曾谋面的挚友,一个在十六岁失去了情窦初开的搭档,明明应该像主世界一样发展的十六岁、应该像青之时代一样明媚而大胆的偏爱与暧昧全部死在那一天,所以if最戳我的点其实不是太宰跳楼的那部分(我个人认为中也是能看出太宰求死的心理的),而是突变真正到来的这一天。

因为想写一个彻底的悲剧,也想写我认为if线最虐的地方,原著没有对中原中也有过多的描写,也淡去了小男孩是怎么接受自己的搭档性情大变的事情,所以在这里基本上是以中也的视角写下了这篇故事,写下我认为最难接受的地方,就是中也与太宰视角的冲突与被“书”搅乱的世界和夭折在摇篮中的爱情。

魔改了if线的结局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我感觉if线故事的基调就是灰暗的(这个可能因为是画风原因我个人是这样觉着的),那么一个在留白中奋力改变太宰生命轨迹、最后打算灿烂的活着的中原中也就是故事本身要抹除的明艳色彩;一个是想体会太宰拿到“书”的感觉。其实主世界线里我并不觉得太宰的执念有很大很大,他也在侦探社有了新的伙伴新的生活,但挚友的死与另一位挚友的背叛绝对算是重创,if线的太宰治捕捉到放大这种强烈的感情,才承载了这份“想让织田作之助活下去”的情感。正因悲剧带给人的感受往往是更加刻骨铭心的,或许故事中的人自己都可以放下,但读者不能,if线的太宰治便做了这个读者,而后又成了故事中的人。

我的笔力不足,写不出悲剧的那种震撼,只能写下堆积的理解和情感斯米马赛。

胡言乱语说了这么多,纯粹为个人单方面的解读!!只是想表达下对if的理解和我始终认为太中是相爱并且相互信任的,如果与您的有出入就当看个乐子!不要反驳或者纠正我!呃啊啊啊我的脑子是坏掉的!(抱头跑来跑去)

 

*本文工程量巨大,经历了卡文和反复理解也是写了好长时间,所以如果您喜欢或者有什么想要讨论的请留下评论,拜托啦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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